今早的陽光依舊充滿生氣。

  女孩能清楚感受到穿透睫毛的光線,滲進自己得雙眼。

  好冷。

  她變換姿勢,卻感覺自己陷在泥沼裡,動彈不得。她皺了皺眉,眼皮卻重得不想撐開。光線被阻隔了一半,手中的布料被輕輕拉扯,她把它扯了回來,聽到隨之而來的一聲嘆息。

  -

  「你又受傷了。」夜影跳上書桌,弄散了原本堆疊整齊的課本。

  奈特拉過椅子,放慢坐下的速度,全身僵直得難受。折騰了一整晚,肌肉過度使用的後果一併發作,全身沒有一處好受。

  他嘆了口氣,將黑色的血從自己上臂抹掉,乾掉得痕跡頑強地貼著皮膚。夜影舔了舔奈特手上從沒癒合過的傷口,旁邊又出現了幾道新的爪痕。

  「這段時間有人進來嗎?」他問道,聲音沙啞。夜影若有似無得搖了搖頭,轉頭看向全身背不同布料捲著的女孩。

  大概全都放棄了。

  奈特伸手到她閉著的眼前,他某方面非常討厭她的頭髮擋住那張臉,而女孩皺眉的樣子好像在反駁什麼。

  他收回手,站起身,「我去沖個澡。」空氣中充斥著各種不同的血液味道,很昰擾人,他更受不了自己身上沾滿那些噁心物種的痕跡。

  將房門帶上,奈特踏進淋浴間,任由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接受熱水柱的刺激,盡可能沖刷掉腦中的所有紅色畫面。傷口在熱水下方一一綻開,沖出地上一攤攤得血水。

  他永遠只能任由動作或痛楚轉移自己的注意力。不昰別人受傷,就是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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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女孩一個轉身,便被上身的刺痛震醒,猛抽了口氣,卻又壓抑地把聲音朦在嘴裡。她小心翼翼得張開眼,瞇著視線悄悄張望。夜影爬上奈特堆滿書籍的書櫃,每踏一步就拍拍腳掌上的灰。水聲停止沒幾分鐘,房門突然打開。女孩被嚇得抖了下,閉緊眼睛。

  「這麼多刮傷。」昰那隻貓的聲音。靈魂相互共鳴產生的音,除非刻意,普通人可聽不到。

  椅子被拖倒床邊,女孩繼續裝睡,同時豎起耳朵。這種時刻,事事都得小心意點才行。

  奈特將雙腿交叉擱在書桌,赤裸的上身仍掛著水珠,前胸和後背的一些疤痕暴露在空氣中。他頭往後仰閉著眼。「被一些樹枝刮到罷了。」夜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,用頭把還沒收走的醫藥箱頂到奈特腳邊。

  「手臂的傷不處理嗎?」牠喵了聲,看著奈特懶懶得搖頭,牠只能趴到床角的被窩,一臉哀怨地看著閉目養神的奈特。他夜宿在外不昰稀奇事了,但夜影仍然為他感到擔心。這是種感應,即使不用開口,也能了解對方大約的感受。

  但夜影卻什麼事都做不了。

   奈特沒多久就睡著了,平穩得呼吸聲流過整個房間,女孩的眼皮也不自覺放鬆地闔上。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再睜開眼時,房內已經空無一人。就連黑貓也不見蹤影,讓她不自覺地擔心。

  不知道是為那男孩、她自己,還是只是她一貫的感覺?彷彿擔心是她唯一能持久的事物之一。

  嘆口氣,她緩緩爬起,放開手理被抓緊而弄皺得黑色外套,雙手支撐著上身,再將雙腿踏上地板。

  躺了整整兩天,感覺真不賴。

  背上的緊繃感和雙腿的麻痺不同。將手摸向背後,才發現自己的背上纏著繃帶,她站起身,環顧了房間一圈。一陣風灌進她的衣服,她抖了一下,驚覺自己的上半身在斗篷下幾乎衣不蔽體,不自覺抓緊了斗篷,快步走到衣櫥旁的全身鏡前,將斗篷從肩上拿下,痛苦得扭轉上身,看著背後的一片慘像,臉變得更加蒼白。

  可惡的是自己什麼都不記得。

  她在心裡頭咒罵,沒多看房間或鏡子一眼,打開門鎖推了門出去,用麻木的雙腿拖著自己疲累的身體進到浴室,將上身掛著的布料撥下來,沒注意到布因黏在皮膚上,用力一扯,咬牙沒發出叫聲,但忍不住呻吟著。

  看著交錯的繃帶,凌亂的軌跡並沒有伸到胸前,在自己暈眩期間,至少沒被人看光。她搖搖頭,背上的緊繃比任何一次受傷都來得奇怪,她踢開早就掉在腳邊的衣服,學到了個教訓,自己竟連就寢時都應該換上容易應變的服裝,而不是毫無抵禦力的雪紡蕾絲睡衣。

  她憤恨得踏進淋浴間,裡面還留著奈特淋浴完積在地上的水。

  這浴室很大,光是這點就看得出房子的闊氣。淋浴間的黑色磁磚配著金色系的各種按鈕和蓮蓬頭,她試探著按了其中一個鈕,被冒出的玫瑰味香精泡泡嚇的往後一退,坐在其中一邊垂直突出牆面的石版,看了看四周,可惜以目前的狀態沒辦法用那寬敞的大按摩浴缸。

  她讓水柱緩緩流遍全身,完全浸溼了束縛她的繃帶,雙手並用的想辦法把繃帶慢慢撕下。

  她好幾次得停下動做調整呼吸,有時甚至忘了呼吸,尤其當她感覺到皮肉拉扯時,讓她驚慌的大聲喘著,並盡可能快速得讓水停止觸碰她的傷口。當她終於撕下最後一塊繃帶,她並沒有覺得那怪異的緊繃感有減少。她踏出淋浴間,再次走到整片亮晶晶的鏡子前,轉過身。

  -

  奈特在夜影之後跳進窗戶,對兩者來說都都在自然不過。奈特將塑膠袋放在一旁,脫下黑色皮夾克,手梳過被風吹亂的深色頭髮。轉身看向床,那裡卻空空如也。他猛一抬頭,看著半掩著的門,長腿一踏就跳到了門邊,大動作的打開門,被女孩撞個正著。

  「對不起。」女孩趕緊說,揪緊身前的斗篷,在聽到奈特進屋的聲音前,只有時間穿上內衣褲和斗篷。在說她的睡衣已經被扯得不成型了。爬上床的動作停在一半,她僵硬的轉過身,和無語的奈特對望。

  為甚麼要說對不起。她在腦中自言自語,坐在床上,瞄了奈特一眼便低下頭。

  奈特反坐在椅子上,遲疑片刻後,率先開口。「我前幾天在巷子裡發現妳,妳...傷得很嚴重。」他小心的選擇用字遣詞,儘管知道她不是一般人,仍然怕透露了甚麼外人不應該知道的事實。像是他們全都生活在與怪物同行的世界。

  女孩點點頭。玩弄著斗篷領口繫上的藍色長帶。「我知道,」她的聲音在奈特耳中有著他非常不習慣的溫柔。「我被惡魔攻擊,在突中掙扎進了巷子,昏迷之後,醒來就在這了。」她輕描淡寫的說,兩人間充斥著沉默,奈特静靜的思考,站起身,走到床邊蹲下好讓自己能和她對視。

  她的眼珠顏色很奇特,大大的杏眼,上下漸層般融合了不同顏色,最上方的金色很是顯眼。

  奈特用食指將她下巴抬起,一看就看了太久,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來這代表什麼。最後,他只是將她放開,走回桌邊將抵著桌角的塑膠袋拎起,拿了幾樣東西出來。

  「餓了吧,」他把一帶子的零食放到她腳邊的床上,自己則打開一罐可樂仰頭大口地喝。

  女孩愣了愣,慢慢的伸手進袋子,拿了包餅乾出來,但沒有打開。「為甚麼要帶我來這裡?」她問。

  奈特把可樂放在一邊,「前幾晚,有惡魔在附近徘徊,發現他們的目的是妳。」他聳聳肩。

  她點點頭,看起來毫無意外。但她其實想問,為甚麼還要把她就到自己家,甚至讓自己佔據了他的床。

  「所以,」奈特清清嗓子,「妳有什麼要告訴我嗎?」女孩看著他片刻,又低下頭。

  奈特看看夜影,後者對他吐吐舌,跳到窗外。奈特探了口氣,抓起另一罐可樂仰頭灌了幾口。

  「你自己一個人住嗎?」女孩突然發聲,奈特眨眨眼。

  「基本上來說,是的。」

  「我聽過有女人在房門外的聲音。以為是你母親。」

  奈特笑了笑,「我沒有家人。」

  女孩點點頭,「我也一樣。我對自己的父母毫無印象。」

  一陣沉默。女孩不習慣對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事情,不管輕重都一樣。她不自在的看著自己的手,

  「叫什麼名字?」他突然問道,女孩轉向一旁,奈特無所謂的聳了聳肩。

  「算了,不必回答。名字這種東西,只不過是另一個讓人隨意定義你的名詞。」他抓起罐裝咖啡啜了一口,沒幾秒又開口,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。「冷淡疏離也好、人來人往也好,既然人性本惡,人與人之間何必有交流。」

  「自己一個人,沒有累贅和負擔,在這個世界上,也許就是這樣才能生存。」但他知道事實不是這樣,就算沒有人在身邊,壓在他身上的重量絲毫沒減。「這間屋子,可以說從以前到現在,都是我自己一個人。其他的,我早已沒有記憶了。名字啊...不久後也會被人淡忘吧。」他不在意的拿起剛喝玩的飲料壓扁,投進垃圾桶。

  起身把放女孩床上皺成一團的黑色外套拿起來抖了抖,皺著眉後選擇丟進洗衣籃。

  他對自己的冷淡語調裡所當然。女孩不知為何微微皺起眉頭。

  「是克萊拉。」一聲輕柔嗓音定定的傳達,奈特把視線轉回她身上,看著女孩直直望回來的眼神。

  他張口想要說什麼,但最後只是勾了勾嘴角,沒多說什麼。

  「任何對我來說都應該比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更有意義的事物,我都不記得了。」她回以他的昰事實。她認為必要的事實。眼前這個憤世嫉俗卻願意關懷她的男孩子,不應該籠罩於這片沉重的悲傷。

  而他似乎對她小小的轉變有一定的了解。「我們都是這廣大宇宙中,被遺落的星塵。」他哼了哼,將另一個濾罐投進桶中。

  她看著他,藍綠色的眼珠映出自己為奈特感到惋惜的眼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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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喝完第二罐咖啡後,奈特起身,表示要再去洗個澡。克萊拉留在原地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奈特買回來的巧克力餅乾。

  夜影回來後,直接跳上床,蹲伏在克萊拉前方。克萊拉低頭看著牠,牠張大眼睛的樣子就像在跟她微笑。

  「克萊拉嗎?真是個好名字。」夜影咕噥著。

  克萊拉托起夜影的下巴,在搓搓牠耳邊的毛。

  「那你的呢?」她笑笑,大大的杏眼尾端勾起,手依然刮騷著看起來有些呆掉的黑貓。

  夜影喵了幾聲,裝模作樣的跑出房間,克萊拉拿著餅乾包裝繼續低頭啃著。

  她在床上伸展雙腿,一動到上身的肌肉便痛的咬牙切齒。環顧了房間一圈,奈特的房間寬敞又整齊,床兩旁都有床頭櫃,黑白色調裝飾整個區域,床頭櫃隔壁是面全身鏡,在旁邊則是成排的衣櫃,對面則是書櫃,延伸到書桌旁,滿滿的都是書籍。

  她輕輕哼著歌,覺的體溫慢慢正常了下來,便把周圍層層的棉被整理好。突然她停在原處。

  水停止沖刷,開門的聲音,門縫中滲出一絲絲香皂的味道。這之後,一切的動作彷彿被靜止。不是真的靜止,而是一種唐突的感覺。傷口散出灼熱的痛楚,她卻感到背脊發涼。

  房間光線似乎變了,忽明忽暗,腦中有交錯的低語聲,占據了她整個感官,她下意識地碰觸自己的太陽穴,感覺那聲音爆裂似的衝了出來,不斷擴張。

  恍惚間,她看到奈特出現在門口,小心翼翼叫了自己的名字。

  「克萊拉?」

  她的意識逐漸抽離,泛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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